第(3/3)页 对于其时大部分的旁观者而言,若戴梦微真是只懂道德文章的一介腐儒,那么籍着特殊时局拼凑而起的这片戴氏政权,在去年下半年就有可能因为各种客观因素分崩离析。 然而事情并未如此发展。 去年下半年,华夏人民政权成立大会吸引住天下目光的同时,戴梦微也在汉江一带完成了他的政权布置。缺衣少粮的情况下,他一方面对外——主要是对刘光世方面——寻求帮助,另一方面,对内选拔德高望重的宿老、乡贤,结合军队情况,逐级划分土地、聚居之所,而戴梦微本人以身作则厉行节俭,也号召下方所有民众同体时艰、恢复生产,甚至于在汉江江畔,他本人都曾亲自下水捕鱼,以为表率。 去年大半年的时间里,戴梦微下辖的这片地方,经历了一次艰难的大饥荒,后来又有曹四龙的造反叛变,分裂了靠近华夏军的一片狭长地带成为了中立区域。但在戴梦微辖下的大部分地方,从军队到中层官员,再到乡贤、宿老层层责任分发的制度却在一定时间内起到了它的作用。 尽管内里饿死了一些人,但除内中有猫腻的曹四龙部爆发了“恰到好处”的反叛外,其余的地方并未出现多少动乱的痕迹。甚至于到得今年,原本被女真人仍在这边的各路杂牌将军以及麾下的士兵看来还更加心悦诚服地对戴梦微进行了效忠,这中间的细致理由,天下各方皆有自己的猜测,但对于戴梦微手段的佩服,却都还算得上是一致的情绪。 这位以剑走偏锋的手腕转眼间站上高位的老人,胸中蕴藏的,并非只是一些剑走偏锋的谋划而已,在堂堂正正的施政方面,他也的的确确的有着自己的一番扎实本领。 以至于今年上半年,去到西南的儒生终于看懂了宁先生的图穷匕见后,反过来对于戴梦微的吹捧,也更为热烈起来了。不少人都觉得这戴梦微有着“古之圣贤”的姿态,如临安城中的铁彦、吴启梅之辈,虽也对抗华夏军,与之却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在西南之时,甚至听闻私下里有小道消息,说那宁先生论及戴公,也禁不住有过十字评语,道是‘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想来彼辈心魔与戴公虽位置敌对,但对其能力却是惺惺相惜,不得不感到佩服的……” 篝火的光芒中,范恒摇头晃脑地说着从西南听来的八卦讯息,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说完这段,他微微顿了顿。 “不过,我等不来戴公这边,原因大致有三……其一,自然是各人本有自己的去处;其二,也不免担心,纵然戴公德行出众,手段高明,他所处的这一片,终究还是华夏军出川后的第一段路程上,将来华夏军真要做事,天下能否当之固然两说,可首当其冲者,多半是毫无幸理的,戴公与华夏军为敌,意志之坚定,为天下魁首,绝无转圜余地,将来也必然玉石俱焚,终究还是这位置太近了……” “至于所虑其三,是近来路上所传的消息,说戴公麾下贩卖人口的那些。此传言若是落实,对戴公名声损毁极大,虽有大半可能是华夏军故意造谣中伤,可落实之前,终究难免让人心生忐忑……” 他说到这里,微微压低了声音,朝着营地之中其他人的方向稍作示意: “这商队原本的行程,乃是在巴中北面停下。谁知到了地方,那卢首领过来,说有了新买卖,于是一路同行东进。我私下里打探,据说便是来到这边,要将一批人口运去剑门关……戴公这边缺衣少食,今年恐怕也难有大的缓解,不少人快要饿死,便只好将自己与家人一齐卖掉,他们的签的是二十年、三十年的死约,几无报酬,商队准备一些吃食,便能将人带走。人如畜生一般的运到剑门关,只要不死,与剑门关外的西南黑商接洽,中间就能大赚一笔。” 夜色之中火光呜咽,火堆边众人的脸色明明暗暗,他们想起这一路穿过崎岖山道过来的情景,道路上也确实与两支疑似“贩人”的商队擦肩而过过,只是这些人大都“自愿”被卖,因此均未被限制自由,难以定论,但此时想象,便委实觉得有七八分的可信。 “……戴公这边,粮食确实拮据,若是已尽了力,一些人将自己卖去西南,似乎……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事……” 陆文柯想了一阵,吞吞吐吐地说道。 范恒却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若只是自愿被卖,那倒也无话可说,但若这其中,皆有戴公麾下军队、乡贤参与,又如何呢?一边将治下养不活自己的百姓轻松发卖,一边与西南那头的黑商勾结,由当地的乡贤、军队赚了其中的大头……若事情如此,你们如何看待啊?” 他低沉的声音混在风声里,火堆旁的众人皆前倾身体听着,就连宁忌也是一边扒着空饭碗一边竖着耳朵在听,只有身旁陈俊生拿起树枝捅了捅身前的篝火,“噼啪”的声音中腾起火星,他冷冷地笑了笑。 “若是如此,也只能说明,戴公委实精明厉害啊……仔细想想,如此时局,他手下钱粮不足,养不活如此多的人,便将底层养不活的人,发卖去西南做事,他因此得了钱粮,又用这笔钱粮,稳住了手底下做事的军队、各地的宿老、乡贤。因为有军队、宿老、乡贤的压制,各地虽有饥荒,却不至于乱,由于中上各层得了利益,因此原本一帮女真人遗下的乌合之众,在这区区一年的时间内,倒真正被团结起来,心悦诚服地认了戴公为主,按照西南的说法,是被戴公团结了起来……” 他手中的树枝扒拉着火焰:“当此乱世,若非有如此手段者,又如何真能与北方金人、西南黑旗同台,相互掰一掰手腕。若非戴公有如此能力,又岂能得那位宁先生一句心悦诚服的‘法古今完人’?我早在巴中便曾言,如此多的人,从哪里来啊?当时也有猜测,只是若是真的,我对戴公此人,才更加高山仰止,须知他从金人手中接下地盘时,手底下可都还是乌合之众啊,一年时间,各方利益皆有照顾,从上到下井井有条,我是觉得佩服的,想必西南那位宁先生也是在看见这些事后,才真的将他当成了对手。” “话固然可以这样说。”范恒叹了口气,“可那些被卖之人……” “遭逢乱世,他们毕竟还能活着,又能如何埋怨呢?”陈俊生道,“而且他们往后活着,也是被卖去了西南。想一想,他们签下二三十年的卖身契,给那些黑商卖命,又无报酬,十年八年,怨气爆发,恐怕也是发泄在了华夏军的头上,戴公到时候表现一番自己的仁义,说不定还能将对方一军。照我说啊,西南说是尊重契约,到头来留下如此大的空子,那位宁先生毕竟也不是算无遗策,早晚啊,要在这些事情上吃个大亏的……” 众人心绪复杂,听到这里,各自点头,旁边的宁忌抱着空碗舔了舔,此时绷紧了一张脸,也忍不住点了点头。按照这“冷面贱客”的说法,姓戴老东西太坏了,跟总参的众人一样,都是擅长挖坑的心机狗…… 而自己今天偷听到如此大的秘密,也不知道要不要写信回去警告一下父亲。自己离家出走是大事,可戴老狗这边的消息显然也是大事,一时间难做决定,又纠结地将饭碗舔了舔…… 第(3/3)页